高三新学期,姚郡走在进校的林荫道上,清早的校门口嘈杂又沉闷,车轮碾过道路的声音,有两个男孩子骑着车进校来,飞快地从姚郡身侧骑过去,清爽恣意得像一阵风。山地车上的祝余霍然回过头来,乌眼珠弯弯地望着她,活泼地将右手抬到眉边,“郡哥,早上好!”梁阁也骑着公路车侧过身来,同样将右手抬到眉边,冷峭懒散的样子,“早上好。”姚郡险些被传染得也将手抬起来敬礼,临门一脚被她的理智生生压下去,稍许有些赧然,“早上好。”梁阁的右手没放下,探过去拎起祝余背上的书包,虚虚提着,“你好慢。”他们应该一路猛踩过来的,祝余净白的脸颊都泛起红雾,还有些气喘不匀,“是你骑太快了,我很累的。”“好可怜,祝满满。”……和好了啊。姚郡继续走着,又到三月,鹿鸣夹道的早樱已枝叶扶疏,风抚过脸颊都带着些湿润的暖意,天清无云,放眼望去,校园里绿荫如盖。每个冬天的句点都是春暖花开。新学期祝余重新就职班长,当了两个月代理班长的周敏行大为解脱,“好多事,真的,为什么这么多事……”他从来板正的脸上都显出些疲惫,拍祝余肩膀,“辛苦你了。”班主任还安排祝余做了个就职演讲,基本是他的致歉现场,他给全班道歉。班上大多数人性格都很好,并不介怀,女孩子们尤其宽容,但也有口头上不太买账的男生,比如黄奇,嘴毒又愤青,话说得很刺人。但霍青山就站在讲台旁边他下山过完年后没再回庙里,高三最后一学期,他要给简希陪读当后勤。“诶诶诶,干什么?”他胳膊搭在祝余肩上,头皮还只有些青茬,风流邪性,笑意盈盈地觑着某处,用一种诙谐又警告的语气,“说归说,闹归闹,别拿我大班长开玩笑!”梁阁立在祝余另一侧,点了下头,“嗯。”祝余再次被他们簇在中间,眼底聚起些酸涩的湿意。他也特意和王洋道歉,王洋好脾气地摇头,怯怯地温吞,“没有关系的班长,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,你又要学习,又要当班长,如果还要顾及着我那点小事的话不是太累了吗……”“不是的!”祝余连忙说,他紧紧握住王洋的手,“王洋,你是我非常重要的同学和朋友,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。还有……”他注视着王洋,真挚地,“谢谢你。”王洋愣了一愣,羞赧无措地低下头去,白胖的脸一点点红起来,“啊,哦……嗯!我知道了,班长。”他又笑起来,“那明天换座位,我坐回到你前面好不好?我喜欢坐你前面。”所有的一切都在重新回来,祝余压住颤动的喉头,“嗯。”王洋率先回了教室,祝余慢慢走到楼梯口,梁阁正靠着墙倚着,伸出手揽着他侧颈将他抱过去,整个人都搂在怀里,下颌抵住他发顶,“没有人怪你,不难过了。”祝余在他怀抱里闷了好久,倏然不忿地抬起头来,“还有你。”新实验楼的空教室,看得见楼外青翠郁茂的香樟树,梁阁坐在一张课桌上,祝余站在他两腿之间,低着头生闷气,翻起旧账,一桩一件怪罪他,“那个玉牌,我刚给你捡起来,你看都不看一眼就说,不要了。你还给其他女孩子玩那个飞牌,还有那天我崴了脚,好痛好痛,你直接就走掉了……”梁阁偏着头低下来看他,“这么委屈啊,我看看。”祝余刚对上他眼睛,就不期然被他堵着嘴唇吻住,祝余唔了一声,就张开嘴,让他进来。梁阁小腿卡住他,搂着他腰,含着他嘴唇轻轻地啜,从舌尖吃到舌根,唇舌勾缠,好一会儿才分开。梁阁像是记不清,“什么你捡起来,我说不要了?”祝余简直不敢相信他做了这么恶劣的坏事还忘记,立刻气呼呼翻出那块玉牌,铁证如山地给他看。梁阁掂起那块平安无事牌,三两下卸了那层软壳,戴在了祝余脖子上,“送你的。”祝余一时有些错愕,嘴唇翕合几下,呆呆地,“为,为什么?”“本来就送你的。”祝余本要多说几句,又想起还有其他旧账要翻,“那你还给女孩子玩飞牌了。”“我没给她们玩飞牌,是我站那,她们过来的。”祝余逼问,“那你为什么不走开?”梁阁笑了下,慢条斯理地恶劣,“当然是为了气你啊。”梁阁很难形容那时候自己有多消沉,他最早的航班赶回来,梁榭刚出院,他都没回家,就直接来了学校,实在想他,又怕他太绷着,来学校才发现他换了座位,见了面也不能说话,又怕他被垃圾欺负,好不容易说上话,被祝余两句话晾在那里“你能不能别烦我?”、“所以我叫你不要回来,我看见你,觉得很烦”,眼睁睁看着他和傅骧走了。更不要说多少次目睹他和傅骧同进同出,还有贴创可贴,扯头发,说小话,人在遭受打击时思维是有些钝感的,需要点时间才能发现事出反常,何况是这种事,爱情里的排他性太强,再冷静也要窝火较劲。可祝余那么注视着他,失意又落寞,“我超级生气的。”梁阁怔一怔,有瞬间的无措,又将他揽过来,头低下来贴在他耳边,手在他后脑轻轻抚摸,声线低郁,像在哄他,“对不起,我的错好吗?”经过这趟波折,祝余算是懂得撒娇带来的便利和妙处了,实践来看,梁阁确实挺吃这一套。他也终于明白霍青山那一任女朋友也就是目前为止最后一任,为什么那么喜欢拖着长音“嗯”了,因为是真的很有效。那天他问梁榭,“你哥哥生气会怎么样?”梁榭登时吓得木木的,沮丧又可怜,“超级超级超级超级凶,梁阁真的是大魔鬼王,看不见我一样,我哭着跟在他后面跑,他都不看我。”祝余的心跟着抽紧了,“那怎么办?”梁榭就灵慧狡黠地抬起小脸盘,“但是可以吊着他脖子哭,他就会抱抱。”高考高考前学校有体检,定在四月中旬,体检的前一晚,祝余在家小区外的药房门口量身高,顶着收银阿姨亲切含笑的眼神,连着上去下来量了四五次,都是179。不服气不信邪,回家又测一次,反倒还又低了05。他也不算贪心,他只想要180,可偏偏只有179。这种差一点点的感觉,非常非常磨人。体检当天他心灰意懒地站上身高尺,然后就看见医生利落地写下“181”。那一刹那祝余真切地体会到被神明眷顾的滋味,像有束金光不偏不倚地打在他身上,喜从天降,这也算是神为他弄虚作假了吧?艾山十分喜悦,像个孩子第一次考及格的父亲,“行啊祝观音,长高了,蹿个了,都一米八了!真棒!”祝余决定,他此生都是181了,除非以后蹿得更高了。一整天祝余都像踩在云朵上,晚自习结束后,他和梁阁从天桥往实验楼走,这条路光线半昏,也很少有人绕这一圈下楼。祝余落后一步走着,还在踩云朵,懒洋洋地牵着梁阁书包上挂着的毛绒小兔,心情夷悦,陡然听到梁阁问,“长高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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