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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9章（第1页）

秋香早抢先一步，忙着给佩芳去报信。小怜走到佩芳院子里时，是旧日所居的地方了。第一件事，便是自己常喜徘徊的柏枝短篱，已经有好些焦黄的，走廊上一架鹦鹉架子，还在那里，旧日相识的鹦鹉，却不见了。但是也来不及寻觅旧踪，早见玻璃窗内，佩芳的影子一闪，便喊起来道：&ldo;少奶奶。&rdo;说着，秋香倒由屋子里掀了帘子出来，然后引她进去。小怜进来，见佩芳手上抱了一个孩子，由屋子里笑迎出来，便觉脸上一红。佩芳笑着点头道：&ldo;这是想不到的，你居然会回来。怎么不和你们柳少爷一路进来呢？&rdo;小怜道：&ldo;他早来了，在前面客厅里。待一会儿，他自然是要进来的。&rdo;一伸手，将小孩子接过去抱着，吻了一吻小脸，笑道：&ldo;我在日本，就听到说添个孙少爷了，很是快活的。这样子，多么像他爸爸呀！&rdo;说时，在身上掏出一把小金锁来，提了丝绦，挂在孩子脖子上。佩芳笑道：&ldo;这样子，你好像是早已预备下的了。你还是这样有小心眼儿哩。&rdo;小怜笑道：&ldo;不是我有什么小心眼儿，是我们那边母亲吩咐下的。二少奶奶还有一个小孩，我也带着的。&rdo;佩芳说着话，将她引到自己屋子里来坐，接过孩子，抱了他向前摇摇身子，笑道：&ldo;谢谢姑母了。&rdo;小怜对于这种称呼，也没有什么表示，只是一笑。这时，金荣左右两手提着两只细丝藤箩，走了进来。在藤箩外看到里面左一包右一包的纸包，红红绿绿的。佩芳笑道：&ldo;这样子是在海外给我们带了东西来了？&rdo;小怜笑道：&ldo;这些东西，虽不少洋货，可是并不是日本货。我在日本的时候，本想带些日本出产回来。春江他说，我们国里，正在抵制日货，我们为什么还带日本东西去送人呢？难道有意替日货宣传，提倡日货吗？我听了他这话，倒不好意思再说什么。到了上海，他倒想起来了，买了好些东西带来。&rdo;她在这里说着，金荣已经放下了藤箩要出去，小怜将手一招，笑道：&ldo;你别走，我也送你一样东西。&rdo;于是在藤箩内挑了一个纸包，交给他道：&ldo;这是一件袍料，柳少爷叫我送给你的。&rdo;金荣眼看着她长大的，当年她也叫声金荣哥，今天她以少奶奶的资格回主人家来，自己对她不谦逊，是不懂规矩。对她谦逊，不服这口气，所以见小怜的时候，只笑着说一声你回来了。而且心里也怕她照规矩赏钱，实在不好意思收她的。而今她只说送礼，而且还抬出柳少爷来，不卑不亢，措置得很当。自己也就不便再含糊了，趁接着纸包的时候，向小怜作了几个揖，笑道：&ldo;请你替我谢谢柳少爷。&rdo;说毕就走了。

佩芳笑道：&ldo;你越发想得周到了，连听差的也不得罪哩。&rdo;小怜笑道：&ldo;并不是我想得周到，我听说宅里人都走了，只有他和李升，依然还在这里做事，这种人总算有良心的，所以我很器重他。&rdo;佩芳叹了一口气道：&ldo;不要提起，自你去后，我们家是一天不如一天。总理一死，大殿倒了正梁了，家里人心惶惶，接二连三地出岔事，就是我和你大哥，也不知如何了局？&rdo;小怜听到了佩芳这样称呼，心里又不免一动，想不到当年的主人，现在变成阿哥了。这样看来，富贵人家所谈身份问题，也大可以通融，只要看做奴才的，自己怎样去努力罢了。不过佩芳都会谈到将来不知如何了局，那么，金家的前途，也就可想而知。便微笑道：&ldo;你也太过发愁了。总理虽然去世了，还丢下许多家产啦。再说，大爷自己的差事，也就很不坏，将来爬到总理那个位份，也是不可知的。&rdo;佩芳叹了一口气道：&ldo;别人说罢了，难道你也不知道他的为人？他从前那些差事，哪一件不是靠父亲的面子弄来的？现在已经有两处发生问题了。至于丢下来的家产，要好好地过日子，未尝不可以混一辈子。若要像你大哥那样子，一个月一万也花得了，请问又过得几时？我是不问三七二十一，把这些捞到手，替他保留起来再说。&rdo;小怜还不曾答话时，只听窗子外有人哟了一声道：&ldo;你们真是久旱逢甘雨了，一见面，谈得就分不开来，怎么把客留住了，也不让她和我们见面呢？&rdo;小怜隔了窗子，昂着头向外叫了一声：&ldo;二少奶奶，你好哇？&rdo;慧厂笑着自掀帘子进门来，抢上前一步，握着小怜的手，笑道：&ldo;好极了，你现在是十分得意了。&rdo;小怜笑道：&ldo;我有什么得意呢？就是得意，也是靠主子的福。&rdo;慧厂道：&ldo;呀！快别再说这话。我向来就主张平等的，现在你结了婚，又不沾金家一糙一木，更谈不到什么主仆了。&rdo;小怜笑道：&ldo;人总不能忘本，虽然这儿大家都待我不错，我怎能够那样自负呢？你添的小宝贝呢？&rdo;佩芳笑道：&ldo;你还是以前那样，肚子里搁不住事，身上放着的那一件见面礼，你是急于要送出去，是不是？那么，你就先到她那边去，和小孩儿见着面，把这问题解决了吧。&rdo;慧厂握着小怜的手，就让她一路跟着到自己屋子里来。小怜经过走廊，到慧厂房门外，只见门口那一片玫瑰花地里，生长许多牵牛花和野豆子，将花干胡乱卷着，蓬卷着一大堆。花外的一堆假山石，爬山虎的藤却是长得更茂盛，山石成了一个绿堆。然而东拖一条，西拖一条，倒垂下来，又卷着地上乱糙，更觉上下一片毡子。慧厂对于家庭琐务，原来就不大爱清理，一切都归下人去治理，现在院子里，糙长得多深，除了鹅卵石砌成的那一条人行路而外，一律都让乱糙铺了。慧厂见小怜四周的打量，便笑道：&ldo;你觉得我这院子里太荒芜了吧？&rdo;说着，叹了一口气道：&ldo;现在要办而未办的事，也就多了，哪里管得到院子里这些糙上面来？我们一天一天看惯了，倒也不过如此。大概初来的人，是会觉得今昔不大相同的了。&rdo;小怜走了几重院落，所见各院子里的情形，都一律如此衰败，对于金家不振的趋势，也就看透了十分之七八，也不免暗暗替着大家叹了一口气。走到慧厂屋子里，倒是有一件可喜的事，首先she入眼帘，就是摇床里面，睡着一个白胖的小孩子。这是个正暑的天气，那小孩子只穿了一件连叉脚短裤的兜肚，大半个身子，全暴露在外面，非常的好玩。小怜俯着身子，拿起来粉团儿似的小手，在鼻子上闻了一闻，站起对慧厂笑道：&ldo;这一个小孩儿，真是可爱！&rdo;慧厂笑道：&ldo;这很容易的事呀，到了今年下半年，你自然有的。&rdo;

小怜红了脸道：&ldo;我不要。&rdo;慧厂笑道：&ldo;你说话真是一个大大的矛盾。刚才你说小孩儿好玩，这会子你怎么又说起不要来了？&rdo;她说着话时，小怜又在她手拿的小皮包里，取出了一把小金锁，轻轻地给小孩儿挂上。趁着慧厂一谦逊，便把这个岔儿揭过去了。这时，小兰由外面跑了进来，笑道：&ldo;柳少奶奶，太太请你呢。&rdo;小怜道：&ldo;哟！妹子，你这是什么话？我们还能这样客气吗？&rdo;慧厂道：&ldo;自然名正言顺地应当这样称呼，难道她还叫你的小名不成？&rdo;小怜道：&ldo;叫小名要什么紧？至多叫一声姐姐……&rdo;底下一句还不曾续完，秋香也进来了，笑道：&ldo;姐姐，我们少奶奶请你去。&rdo;慧厂笑着向小怜丢了一个眼色，指着秋香道：&ldo;这孩子的聪明，不在你以下，她将来也许和你一样。&rdo;小怜只说了一个&ldo;哟&rdo;字，秋香一掉头一转身子道：&ldo;我没那个福气！&rdo;慧厂笑道：&ldo;怎么没那个福气，你就托你姐姐找柳少爷介绍一个，不就行了吗？&rdo;秋香一掀帘子，站在廊檐下，向屋子里头道：&ldo;姐姐，你去不去？我们少奶奶等着呢。&rdo;慧厂笑道：&ldo;你一年不回来，成了个香饽饽了，你就去吧。&rdo;小怜笑道：&ldo;这可不敢当，大家看得起我罢了。&rdo;慧厂笑道：&ldo;怎么不是香饽饽呢？若不是香饽饽，人家就不会想尽了法子来……&rdo;她说到了这里，也是觉悟过来，这句话，实在是不容一语道破的。小怜装着麻糊，匆匆地走出屋子，就向玉芬屋子里去。她怕这处到了那处不到，会得罪人，索性脚不停留，各处一转，然后再到金太太屋子里来坐。只是一位七少奶奶那里，原来不认识，而且她是闭楼自居，熟人还不见，生人更是无法拜见，就不曾去。不过在金太太面前，总还要表示一下，以期周到。因道：&ldo;这位七少奶奶，听说长得极漂亮，学问又好极了，我没有法拜见。&rdo;金太太叹了一口气道：&ldo;这件事简直不能谈，现在我们家，什么事都有了。你的七爷，现在还是以前那样子吗？唉！两个人了。这位少奶奶呢，也是几句书害了她，心高气傲，弄成这一份僵的局面。这件事，亲戚朋友无人不知，大概你也明白了。&rdo;小怜道：&ldo;原先不晓得，还是刚才听到三少奶奶说了一点。&rdo;金太太道：&ldo;我们不能道人家不好，你回家以后，大概谁都见着了，就是没看到燕西吧？&rdo;小怜还没有答话，燕西却在门外答道：&ldo;怎么没有见着？大概全家和她见面最早的还要算是我吧？&rdo;说着，一掀帘子进来。金太太见他身上穿了一件雨过天青色的直罗长衫，只是袖子上套了一个黑纱圈圈。下面又是白丝袜子，软底漆皮鞋，上面头发梳得溜光。金太太对着小怜，原已有点笑容，及至燕西走了进来，她的脸色，立刻向下一沉，便对他道：&ldo;这真是难得的事，今天怎么会有工夫回家来了呢？其实家里也没有你什么事，天倒下来，还有屋脊顶着呢，你大可在外面玩了一个够再回来呀！&rdo;燕西脸色略一迟钝，接着又笑道：&ldo;你老人家没有看到我，就说我不在家，其实我到外面去的时候也很少。忙一件事，不能老是忙着，我也总应当结束的呀。&rdo;金太太冷笑一声道：&ldo;你也知道结束的时候吗？哼！&rdo;燕西虽然受着母亲的教训，并不敢做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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